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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了夏天,西京城却又发生了一桩更大的人人都经历的异事。

是这古历六月初七的晌午,先是太陽还红堂堂地照着,太陽的好处是太陽照着而人却忘记了还有太陽在照着,所以这个城里的人谁也没有往天上去看。街面的形势依旧是往日形势。有级别 坐卧车的坐着卧车。没级别的,但有的是钱,便不愿挤那公共车了,抖着票子去搭出租车。偏偏有了什么重要的人物亲临到这里,数辆的警车护卫开道,尖锐的警笛 就长声儿价地吼,所有的卧车、出租车、公共车只得靠边慢行,扰乱了自行车长河的节奏。只有徒步的人只管徒步,你踩着我的影子,我踩着他的影子,影于是不痛 不痒的。突然。影子的颜色由深而浅,愈浅愈短,一瞬间全然消失。人没有了-陰-影拖着,似乎人不是了人,用手在屁股后摸摸,摸得一脸的疑惑。

有人就偶尔往天上 一瞅,立即欢呼:“天上有四个太陽了!”人们全举了头往天上看,天上果然出现了四个太陽。四个太陽大小一般,分不清了新旧雌雄,是聚在一起的,组成个丁字 形。过去的经验里,天上是有过月亏和日蚀的,但同时有四个太陽却没有遇过,以为是眼睛看错了;再往天上看,那太陽就不再发红,是白的,白得像电焊光一样的 白,白得还像什么?什么就也看不见了,完全的黑暗人是看不见了什么的,完全的光明人竟也是看不见了什么吗?大小的车辆再不敢发动了,只鸣喇叭,人却胡扑乱踏,恍惚里甚或就感觉身已不在街上了,是在看电影吧?放映机突然发生故障,银幕上的图象消失了,而音响还在进行着。一个人这么感觉了,所有的人差不多也都 这么感觉了,于是寂静下来,竟静得死气沉沉,唯有城墙头上有人吹动的埙音最后要再吹一声,但没有吹起,是力气用完,像风撞在墙角,拐了一下,消失了。人们 似乎看不起吹埙的人,笑了一下,猛地惊醒身处的现实,同时被寂静所恐惧,哇哇惊叫,各处便疯倒了许多。

这样的怪异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天上的太陽又恢复成了一个。待人们的眼睛逐渐看见地上有了自己的影子,皆面面相觑,随之倒为人的狼狈有了羞愧,就慌不择路地四散。一时又是人乱如蚁,却不见了指挥交通的大哥。安全岛上,悠然独坐的竟是一个老头。老头囚首垢面,却有一双极长的眉眼,冷冷地看着人的忙忙。这眼神使大家有些受不得,终就愤怒了,遂喊大哥呢?大哥在哪儿?姓苏的大哥就一边跑一边戴头上的硬壳帽子,骂着老叫花子:“pi!”“pi!”是西京城里骂 “滚”的最粗俗的土话。老头听了,拿手指在安全岛上写,写出来却是一个极文雅的上古词:避,就慢慢地笑了。随着笑起来的是一大片,因为老头走下安全岛的时候,暴露了身上的衣服原是孕璜寺香客敬奉的锦旗所制。前心印着“有求”两字,那双腿岔开,裤裆处是粗糙的大针脚一直到了后腰,屁股蛋上左边就是个“必” 字,右边就是个“应”字,老头并不知耻,却出口成章,说出了一段谣儿来。

这谣儿后来流传全城,其辞是:一类人是公仆,高高在上享清福;二类人作“官倒”,投机倒把有人保;三类人搞承包皮,吃喝嫖赌全报销;四类人来租赁,坐在家里拿利润;五类人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六类人手术刀,腰里揣满红纸包皮;七类人当演员,扭扭屁股就赚钱;八类人搞宣传,隔三岔五解个馋;九类人为教 员,山珍海味认不全;十类人主人翁,老老实实学雷锋。

此谣儿流传开来后,有人分析老头并不是个乞丐,或者说他起码是个教师,因为只有教师才能编出这样的谣辞,且谣辞中对前几类人都横加指责,唯独为教师一 类人喊苦叫屈。但到底老头是什么人,无人再作追究。

这一年里,恰是西京城里新任了一位市长,这市长原籍上海,夫人却是西京土著,十数春秋,西京的每任市长 都有心在这座古城建功立业,但却差不多全是几经折腾,起色甚微,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去了。新的市长虽不悦意在岳父门前任职,苦于身在仕途,全然由不得自 己,到任后就犯难该从何处举纲张目。夫人属于贤内助,便召集了许多亲朋好友为其夫顾问参谋,就有了一个年轻人叫黄德复的,说出了一段建议来:

西京是十二朝古都,文化积淀深厚是资本也是负担。各层干部和群众思维趋于保守,故长期以来经济发展比沿海省市远远落后,若如前几任的市长那样面面俱抓,常因企业老化, 城建欠帐大多,用尽十分力,往往只有三分效果,且当今任职总是三年或五载就得调动,长远规划难以完成便又人事更新;与其这样,倒不如抓别人不抓之业,如发 展文化和旅游,短期内倒有政绩出现。

市长大受启发,不耻下问,竟邀这年轻人谈了三天三夜,又将其调离原来任职的学校来市府作了身边秘书。一时间,上京索要拨款,在下四处集资,干了一宗千古不朽之宏业,即修复了西京城墙,疏通了城河,沿城河边建成极富地方特色的娱乐场。又改建了三条大街:一条为仿唐建筑街, 专售书画、瓷器;一条为仿宋建筑街,专营全市乃至全省民间小吃;一条仿明、清建筑街,集中了所有民间工艺品、土特产。

但是,城市文化旅游业的大力发展,使城市的流动人员骤然增多,就出现了许多治安方面的弊病,一时西京城被外地人称作贼城、烟城、暗娼城。市民也开始滋生另一种的不满情绪。改革开放,物质丰而精神苦,可知人间事总不能两全。

当那位囚首垢面的老头又在街头说他的谣儿,身后总是厮跟了一帮闲汉,嚷道:“来一段,再来一段!”,老头就说了两句: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闲汉们听了,一齐鼓掌。老头并没说这谣儿所指何人,闲汉们却对号入座,将这谣儿传得风快,自然黄德复不久也听到了,便给公安局拨了电话,说老头散布市长的谣言,应予制止。公安局收留了老头,一查,原是一位十多年上访痞子。

为何是上访痞子?因是此人十多年前任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时受到上司陷害未能转成,就上访省府,仍未能成功,于是长住西京,隔三间五去省府门口提意见,递状书,静坐耍赖,慢慢地欲进没有门路,欲退又无台阶,精神变态,后来也索性不再上访, 亦不返乡,就在街头流浪起来。

公安局收审了十天,查无大罪,又放出来,用车一气拉出城三百里地放下。没想这老头几天后又出现在街头,却拉动了一辆架子车, 沿街穿巷收拾破烂了。一帮闲汉自然拥他,唆使再说谣儿,老头却吝啬了口舌,只吼很高很长的“破烂喽——!承包皮破烂——喽!”这叫声每日早晚在街巷吼叫。

常也有人在城墙头上吹埙,一个如狼嚎,一个呜咽如鬼,两厢呼应,钟楼鼓楼上的成百上千只鸟类就聒噪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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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元

李宝元

136篇文章 7年前更新

一个对人本发展与管理问题具有浓厚兴趣的学究,一个在大学里专注于人力资源开发与管理方面传道授业解惑职业责任的教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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